文宣心戰處上稿日期:108/05/17
作者:洪健元
出處:國軍第52屆文藝金像獎
掌下壓 無時無刻的臥倒
是一段修練
源自那助教的口中
蠶食心智的命令 一下二上的頻率
搭配著 一長一短的哨音
在集合場、沙灘上、泳池畔 遺留的汗水
拓成一雙雙清晰的掌印
無窮無盡的循環
是一種累積
源自那背負的重擔
冀求結訓的信仰
亦敵亦友的競合
激發出 一生一世的情感
在同儕間、競賽中、互助裡 期間的歷程
串成一段段說不完的故事
再也沒有比掌下壓更折騰,每天卻要做上幾百下的事 了。
沉寂已久的集合場上,隨著新訓期的到來,開始熱鬧起來。 已有數十期的兩棲集訓隊經驗的助教們,一貫稀鬆平常的看 待這群來自各單位挑選出來的新兵,就連吹哨下命令都顯得 漫不經心。
伴隨著寒風陣陣呼嘯,助教斜戴著的紅色帽子下,是一張 冷酷黝黑的臉龐,嘴裡輕抿著一支暗紅哨子,配合一長一短 的頻率吹送著哨音,沿著哨子垂下的繩子,也隨著風聲、哨 音,慵懶的微微顫抖,打著拍子。 剛加入集訓隊的新兵,繃緊神經專注聽著哨音,身體做著 掌下壓的動作。
教練看似隨興,其實銳利的目光如鷹,掃過每位趴在地上 的新兵,新兵下意識全身肌肉繃緊,不敢有絲毫放鬆,伏在 地上,規律的撐起、下壓,層層疊的身影像波浪。
進訓的新兵無時無刻做著掌下壓,起床的晨操、上課前的 暖身、課間的訓練、收操、甚至是睡覺前也不放過,隨著進 訓的期程愈久,趴臥在地上的時間愈多,不限時間,不限地 點,只要助教口令一下,掌下壓就隨伺在側。
特別是在這個只有口令與動作的集合場中。
不知經過拓幾期蛙人弟兄的掌印,集合場上原本平整的柏 油地面,碎裂出無數扎人手心的碎石,沿著排水溝旁的縫隙, 不知何時也鑽出幾株小草,在石礫旱地下,隨著風勢搖晃。這些堅韌小草,是這群在逆勢中成長的隊員最佳的寫照。 「搞什麼?都進訓多久了,連最基本掌下壓都做不整齊! 我看是欠磨練。」
應該有百餘下了,學員吃力的撐起身體, 雙手顫抖,姿勢、隊形呈現不規則的律動,助教藉機咆哮著。
「報告!不是。」學員氣喘吁吁,卻仍鼓起餘力大聲回應 著。 新兵育生與其他人一樣,體能已接近極限,全身肌肉僵硬 痠痛不堪,但眼神依舊緊盯前方,汗水沿著雙頰滴到地上, 迅速被飢渴的柏油地面吸吮殆盡,就算平時體力再豐沛,這 時也只能靠著意志力撐下去。
「就快結束了。」他說服著自己,依舊全神貫注聽著助教 指令,將動作做到最確實,除了怕一個失神,挨得一頓臭罵 之外,他還希望把握這些基礎訓練的機會,讓自己更加強 壯。 他不只要結訓,還想去挑戰更高的殿堂。
「我還可以!」育生咬著牙,奮力的撐起最後一下,助教吹 起長聲哨音,示意學員起身,結束了晨間的課程。
小自掌下壓,大到山訓、泳訓、蛙操等主要課程訓練,育 生都是全力以赴,激勵他撐到最後一刻都不能放棄的,是背 後龐大的生活壓力。
根據已經結訓的老大哥口中得知,每一梯隊百餘位的學員, 僅十位數的學員能完成兩棲訓,更只有個位數的員額可以接 續到特勤單位,接受更進階的訓練。
你們這些,能結訓都是問題,還想去特勤?
助教最愛 調侃這些懷抱理想來參加集訓的學員,看著他們每次鑑測的 成績,都認為現實與理想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說真的,育生的體格,與集訓隊受訓的學員差異甚大,除 了個子矮小精瘦,深陷的雙頰,顯得更加弱不禁風,一脫掉 上衣,乾瘦的胸膛,細長的臂膀,以及被寒風一吹就爬滿雞 皮疙瘩的皮膚,若不是他在原單位苦苦哀求,且每天利用時 間吊單槓、跑步強化體能,連長甚至不願意薦報讓他受訓。 「我想去!」為了證明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在連長室,育 生一口氣做了兩百個掌下壓。
拗不過育生的苦苦哀求,「起來吧,就讓你去試試,只是 別太勉強自己。」連長答應了,育生滿臉的汗水,和著鼻涕 與眼淚,開啟了兩棲的受訓生活。
執意進兩棲的理由很簡單,結訓後,成為兩棲隊員有著不 錯的加給,讓隔代教養的奶奶可以減少一些負擔,因此,從 踏入軍旅之際,就將目標鎖定在成為蛙人,甚至朝向成為特 勤隊員的目標前進。
跟他有相同目標的是啟銘,他背負著出生軍人世家的重擔, 官校畢業後就在家人的期許下,進入海軍陸戰隊,並自願拔 階受訓,成為集訓隊的一員。
從進訓開始,在九九旅擔任旅長的父親,就不時常來探視, 連收、放假也不時見到軍車接送至門口,旅長常下車與大隊 長寒暄,嘴裡說著要嚴格訓練與要求,千萬不要放水,但已足以讓幹部與學員不得不注意這個人,而讓大家對啟銘望之 生畏的,是他在各方面的表現。
各項鑑測他總是能輕易地拿到第一,在助教眼中,是兩棲 結訓後,繼續往特勤訓的不二人選。
兩人都有非得結訓的壓力,從在集訓隊前的進駐時期就開 始就拚了命的強化自己的體能,除了助教的要求外,只要一 有空閒,不管是平日操課間的休息,甚或是假日,都自發性 地待在集合場做著體能訓練,掌下壓、單槓、跑步、游泳, 無非是希望讓自己全身儲備更多能量,為達目標努力前進。 很積極的兩個人,但是彼此間卻相當隔膜。特別是啟銘, 自小在軍人世家長大的他,有著輸不得的壓力,執行各項訓 練,總是獲得極高的評價與成績,在集訓隊裡,儼然是每個 人學習的標竿,或許從以前習慣被稱讚的他,眼裡時常透露 不可一世的神情,對於表現不佳的學員常不屑一顧。
尤其對育生更懷著深深的敵意,打從心裡認為瘦弱的育生, 根本不配來參加訓練。
但是在一次次的汰除鑑測中,育生總是在安全名單內,特 別從進訓以來,他總是以超乎極限的努力,成績也逐步趕上 其他人,儘管未能出類拔萃,但已足以讓他能繼續在集訓隊 受訓。
這對啟銘來說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看他成績逐漸進步,助 教也不時稱讚是集訓隊進步最顯著的一員。或許是自尊心作 祟,他常用不懷好意的眼神去盯著育生,一有機會就想找他 麻煩,想看他出糗。
這一期的集訓隊面臨數十年來的低溫,就連未下過雪的南 部山區,樹葉上也覆滿了霰。
新的訓期照著訓令,在低溫中開始,從早到晚的體能訓練 課程,一日接著一日的展開,督促著新的一批學員朝著鍛就 蛙人的路上前進。
寒冷的操課場地上,大家赤裸著上身,埋頭隨著哨音做著 掌下壓,當大家專注地做著的時候,啟銘眼神不時的瞟向育生。
被一陣陣寒風吹得受不了的育生,全身早爬滿雞皮疙瘩, 一對乾瘦的臂膀在寒風中瑟縮的顫抖,隨著哨音起伏的身軀 顯得更為單薄,凹陷的雙頰,一用力臉就顯得更加枯槁,加 上撐起時不自覺噘起的雙唇,啟銘真心覺得育生長得像隻古 怪的鴨子!
是那種卡通中老是出錯引人發噱的角色。
驀地,助教脫口一句「連掌下壓都做不好,來什麼集訓隊!」 忽然讓啟銘聯想起了什麼,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長得像鴨!」啟銘腦袋冒出這一句話,並不斷盤旋擴大, 挑動著一觸即發的敏感神經,儘管在這麼嚴肅的集合場上, 啟銘「噗哧」的笑出聲來,引發助教的注意。 「笑什麼笑?」助教轉頭望向啟銘怒目而視。
瞬間空氣凝結,四周只剩下助教的聲音迴盪在操課場地。
「報…報告,沒有!」啟銘心頭一驚,但是笑意還是掛在嘴角,收不回來。
「說!不說就做到你說為止!」助教指著啟銘,生氣了。
「我覺得他長得很像一隻鴨子。」啟銘邊說邊將眼神帶向育生。
原本嚴肅的操場,立刻爆出哄堂大笑,就連平日繃著一張臉的助教,也在轉頭看了一下育生後,不自覺跟著笑出了聲音。
原本對長相就沒自信的育生,俯撐在地上,自己忽然成了大家嘲笑的對象,他傻愣愣的抬頭,望著四周,一副狀況外的樣子,更引來其他人一陣訕笑。
育生窘迫極了。
周圍的嘲笑聲伴隨陣陣吹來的冷風,育生意會到大家在笑他,僵硬的四肢延展到身軀,全身瞬間凍結,只剩臉上兀自發熱,一股熱血直往上湧,雙頰脹得通紅,直到一連串嘲諷的笑聲,在隊長的斥喝聲中倏然停止。
「別在意,專心訓練就好。」隊長企圖安撫著他,只是經過那次的嘲諷後,啟銘儘管受到了隊長嚴厲的責難,但育生的長相卻在團體間發酵。
「長得像鴨!」每當其他學員提起這一段,彷彿就更助長了啟銘一些氣焰,對於育生的作弄就愈加頻繁。
這對啟銘來說,比拿到好成績更值得振奮。
育生不想惹事,就隨著他們去說,他練得更勤了。依舊每天無止盡的掌下壓。
只是育生愈選擇不理,啟銘對他的敵意就愈深。
上午的游泳課程結束,學員利用中午用餐前的空檔,把自己的游泳裝備清洗後晾在集合場上,整齊的排列,像極了平日學員列隊練體能的身影。
陰鬱已久的天氣,難得出現陽光,曬得大家暖呼呼的,沐浴在冬陽下,學員利用隊長集合助教討論下午課程的空檔,享受短暫被陽光洗滌的暢快,沒有助教緊迫盯人的時光,大家貪戀這一絲自由的溫暖,久違的談笑聲在集合場上此起彼落,就連一向武裝自己的育生,也坐在地上仰著頭,閉著眼享受著。
在冬陽環繞下,他回到了過去殘存在記憶裡的生活,依稀記得母親雙手緊緊擁入懷裡的感覺,還有那闔家圍著冒著蒸汽的火鍋開懷大笑的場景,直到在父母親身故後,堅強扛起一家重擔的奶奶,牽著年幼的育生,在火葬場上感受熊熊烈焰傳來的熱氣,一瞬間就將一個家庭的支柱燃燒殆盡,握著奶奶微微顫抖的手,「奶奶,以後我會賺大錢,不讓你擔心。」
育生堅定地說。
如今,也持續朝著這樣的目標前進。
「喂!鴨子,收操了!快起來」一陣嘈雜聲拉回現實,育生一睜開雙眼,陽光刺得他眼睛瞇成一直線,從隙縫中,啟銘一張不懷好意的臉。
當適應周遭的視線,四周逐漸清晰,啟銘在他面前,拱起雙手向內折向胳肢窩,半蹲式的快走過去,眼神與動作充滿嘲弄,嘴裡發出「呱呱呱!收操了,快去打飯……」的聲音,幾個跟著起鬨的學員,也模仿起鴨子的動作。
育生不理啟銘故意挑釁,迅速起身拿著裝備就往倉庫走去。
「跩什麼?呆頭鴨!」冷不防,後腦一陣巨響,接續劇烈疼痛從頭皮向下蔓延,啟銘看不慣育生的漠視,一個箭步跑到他身後,用力往後腦勺拍下去,然後又飛快的跑開。
育生痛得一手摀著頭,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回瞪了他一眼,原本想追上去理論,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不要惹事,不然這禮拜就出不去了。」他喃喃對著自己說著,邊摸著自己被打得發麻的頭。
在集訓隊,雖然是周休二日,但放假可沒這麼容易,學員常常因為體能鑑測、內務整潔、服從能力,以及助教們專斷的好惡,每個禮拜總有些人必須留下來為大隊出公差。
特別在這麼苦的訓練中,學員莫不希望自己能放假,總覺得踏出營門,空氣就是特別新鮮、食物特別美味,生活特別自由。
不若其他學員積極爭取放假的時光,育生在集訓隊的期間常留在營區自我訓練,但這週末他非出去不可,這是每個月的第一週他必須趕上最早一班公車,回家帶著奶奶利用醫院上午的門診時間回診。
例行回診時間,育生會順道帶著鮮少離開家門的奶奶,暫時到戶外透透氣,或許上市區吃上一餐高級的餐點,或是陪她到公園走走,對於這禮拜的休假,育生很是期待,父母親剛辭世的時候,是奶奶將他接回家的,夜裡總是被惡夢驚醒,奶奶會輕拍他的背,安慰他;在學校被其孩童欺負,奶奶儘管不會上前爭論,但總會在夜裡輕撫育生的背,用無盡的溫柔化解滿腹的委屈,就連高中畢業選擇加入國軍,奶奶依舊靜靜的待在屋內,柔聲幾句「要好好與人相處」、「不要太勉強自己」,就送育生離開。
在奶奶的耳濡目染下,育生也學會了忍耐,面對在集訓隊裡的各種挑釁與挫折,育生總是以和為貴,他從不輕易動怒。
為了這禮拜休假,他傾盡全力去達成助教所要求的每一堂課,避免自己犯任何錯誤,就連啟銘的數度刁難,也盡可能的容忍。
下午操課的場地在游泳池,育生的游泳技巧是來到新兵隊後才學的,在助教的教導,加上每個禮拜的苦練下,勉強學會了不甚標準的泳姿,每次的游泳訓練,他總是賣力的划著水,但是前進的速度卻是有限,能通過每次鑑測,靠的是堅定的意志與無窮盡的體力。
只是今年冬天特別冷,對育生的考驗倍增,乾瘦的身軀難以久待在冰冷的水裡,每次測驗,都被冰冷的池水凍得齒牙亂顫,常見育生在完成鑑測後,氣力放盡,攀著泳池嘴唇發紫,眼神渙散,吁吁吐著白煙的樣子。
已經夠努力了,但他總是抓不到技巧,所有測驗的成績都是硬拚出來的。
為了能順利放假,這禮拜他不管是跑步、游泳或是蛙操同樣耗盡所有氣力,就連他不擅長的游泳,也用不甚標準的姿勢,大力的將水花濺得老高,連助教都佩服他的毅力與決心。
啟銘深刻感受到育生的不同,從不看好他能結訓,到現在一次次的進步,甚至對他產生莫大的壓力,對育生的恨意也更加深了。
「待會測驗踢蛙鞋五十公尺,最後一個,這禮拜留下來陪我。」助教像是背誦準則般,以規律又幹練的語氣在泳池邊喊著,隔天就要休假了,學員們也滿心期待,興奮的大喊回應著。
啟銘從一進訓便擔任學員長的職務,由他幫大家從器材室領出蛙鞋,一雙雙蛙鞋橫七豎八地攤在籃子裡,他與另一名學員吃力的抬起籃子,再重重的放在走道上。
「大家排隊依序來領!」上課前,他嘴裡大聲吆喝著,心裡卻是不願意做這些粗活的。
「呿,他們憑什麼?」啟銘滴咕著。
啟銘常常覺得不平,他不愛自己出身於軍人世家,不愛其他人以最高的標準去檢視他,他常常要出列示範、常常要擔任幹部,常常要為其他人服務,別人犯錯還要被連帶處分,自己稍有不及別人之處,就要被各方檢討。
他心裡其實是羨慕育生的,希望自己是一般人,像育生這樣的一般人,可以在每一次的小小進步中,就能得到大家的盛讚。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一排等著領蛙鞋的學員,並引導他們依續接過蛙鞋,學員在旁邊席地而坐的套上,躍躍欲試稍後的測驗,列子裡育生臉上也透著期待光彩的神情。
啟銘知道自己在這條路上已沒有回頭的空間,但看到育生的樣子,內心不平情緒又起,他頭也不抬地遞給育生一雙蛙鞋。
這雙蛙鞋明顯過大,育生見著這雙過大的蛙鞋,笑容一時僵住,不知所措愣在那裡,遲遲不肯接過。
「快走開,後面還有人要領。」啟銘抬頭看他踟躕的樣子,不耐煩的說。
「學員長,這……不是我的尺寸。」育生囁嚅的說。
「沒了,剩下的都是這種尺寸的。」啟銘看著身後排隊的人。
「我穿太大。」他瞥了一下籃子,明明就還有很多小的尺寸。
「煩不煩啊,太大就把他繫緊一點,每雙蛙鞋都是可以調的,知道嗎?」啟銘順手拿起一雙蛙鞋,用力扯著蛙鞋上的調整扣環。
這用力拉扯的動作,像是宣洩啟銘的情緒,育生只得無奈的接過。
他坐在一旁調整蛙鞋,只是就算將蛙鞋調至最緊,過大的鞋底還是無法包覆整個腳掌,他撐大腳趾,勉強用趾間的力量穩住蛙鞋,才能一躓一拐的在岸上走路,不至於鬆脫。
歪歪斜斜的樣子,走在池畔上,果不其然,又換來一陣學鴨子走路的嘲弄。
他沒有理會,心裡仍惦記著這個禮拜要放假的事,並認真思考著,要怎樣才能穿著這雙蛙鞋通過測驗。
蛙鞋是輔助學員在水中快速前進的裝備,操作上並不難,每個學員在受訓期間,也都相當熟悉,但對育生來說,要利用蛙鞋在水中拍打的力量前進,又要讓過大的蛙鞋不脫落,談何容易?
在冰冷的水中,一群學員雀躍地在池底待命,就連平日凜冽的池水,也感覺沒那麼冷了,育生沒有被現場亢奮的氛圍影響,心裡更多的是擔心,擔心待會的測驗,蛙鞋會不會掉落。
這是一堂簡單的測驗,泳池對岸五十公尺是終點,又有蛙鞋輔助,腳背順著水流,大腿帶動小腿牽動蛙鞋,順勢幾個拍打,就可以快速前進,對於一般人來說,只要使力得當,都可以輕鬆通過。
學員整齊的排在每個水道上,共分做六個梯次,當哨音響起,大家依梯次奮力蹬牆向前推進,當排在前面梯次的學員,在助教指令下出發,在後面等候的育生,焦慮感就加深一層,他努力讓心情保持穩定,但雙腳還是不斷的發抖,直到輪到自己出發的哨聲響起,他奮力壓著腳背,心緒專注在大腿以穩定的律動,帶動小腿,促使蛙鞋帶動水流,引出向前的推力讓自己前進。
果不其然,不合腳的蛙鞋,就是沒有辦法隨著施力產生適當的波流,他逐漸落後給其他學員。
在泳池中央,育生急了,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氣去帶動蛙鞋,只是適得其反,過大的擺動,讓蛙鞋與水面角度過大,增加了水的阻力,徒勞的下場,是在泳池中間,一隻蛙鞋脫落了。
蛙鞋湧出幾個氣泡後,便往水底沉,失去平衡的育生內心一陣驚慌,直覺左腳一空,呼吸也跟著倉卒起來,一急吞了幾口池水,想要站立,受力卻不均衡,整個人失去重心,冰冷的水灌進腦門,嗆著了,恐懼油然而生,不得不用雙手猛力拍打水面,水花驚動了助教。
這時其他人都已抵達岸上。
在眾人鼓譟下,助教急忙跳下水,用救生圈將育生帶回岸邊,也宣告蛙鞋面鏡課程結束。當大家魚貫進入淋浴間換裝時,只剩育生坐在泳池旁發呆。
「不舒服嗎?要去醫務所?」助教問著。
育生搖搖頭,眼神空洞,他沒有向助教說明理由,靜靜地坐在一旁包裹著毛毯,只是當助教走後,想起這周無法休假,不甘心的淚水順著鼻梁滾下來。
學員開心的沖洗完換裝,等候明早離營宣教後的周休假期,看著育生沮喪的模樣,啟銘像是打了睽違已久的勝戰一樣,嘴裡哼著歌,拎著蛙鞋,帶著高傲的笑意,從育生身邊走過。
「是你!」育生紅著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說什麼啊你!」啟銘看著他眼裡的怒意,嘴上的笑意不覺收斂起來。
「是你,害我這禮拜不能休假!」他音量放得更大,更冰冷。
「哼!」啟銘裝作不以為意,逕自往他身邊走去。
倏然,育生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猛獸,全身肌肉憤張,脖子伸得老長,起身一個箭步就往啟銘撲過去。
「幹什麼你!」啟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退了好幾步。
「還我假來!」育生再撲過去,也不管助教就在附近,過去對他的羞辱、對他的嘲笑、對他的百般刁難,都化作這一凌厲的一拳。正中鼻心。
啟銘臉上一熱,一股鮮血從鼻子湧出,「你好樣的!」啟銘也怒了,顧不得鮮血汩汩流出,用力一推就把育生壓制在地,往他的臉上、肚子狂轟。
育生用手擋了幾拳,但啟銘發了瘋似的拳頭如雨下,招架不住的他最後只能用手護住頭部,將身體蜷縮在一起,啟銘每一拳都用盡全力,育生只覺得劇烈的疼痛蔓延全身,像有把火在燒,灼痛得讓他無法呼吸。
「你們想被退訓是不是!」遠處助教見狀,立刻前來制止,啟銘停了動作,但內心的怒氣仍難消。
「想跟我打架,你還早得很。」啟銘離開前,撂下一句話,甩頭便要離開。
「給我回來!」隊長也聞聲趕來,看到現狀怒喝。
「都拔階受訓還敢跟小兵動手,我帶集訓隊這麼久第一次看到,學員長怎麼當的?」隊長在遠處叫住啟銘,走到他面前咆哮著。
啟銘一貫高傲的姿態,連隊長的訓斥也不看在眼裡,他直挺挺的站著聽訓,嘟嚷著是育生先動手,臉上不甘的神情顯露無遺,鼻血隨著剛才劇烈的動作,濺滿了臉,鮮紅的血在他站直了身體後,沿著臉頰滴在地上。
育生依舊躺在地上,身體不自覺的抽搐著,他眼睛直視著游泳池上粼粼的波光,腦袋一片空白,但是迴盪在泳池裡的隊長怒罵聲,讓育生嘴角泛起了一絲的笑意。
屬於自己勝利的微笑!
晚上罕見沒有夜間訓練,助教把學員集合在中山室檢整裝備,旅長開著軍車停在大隊門口,啟銘與育生被叫進隊長室,旅長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隊長室傳出來,連在中山室的學員都聽得一清二楚,大家都靜悄悄的不敢做聲。
隊長室裡,旅長對著啟銘說著他如何讓家族蒙羞云云,血紅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來,恨不得將他所帶來的恥辱給吞噬。
這是育生第一次看到起銘這麼卑微,他一動也不敢動,緊貼的雙手微微顫抖,閃爍的眼神不敢直視父親。
「隊長抱歉,是我失職,我沒有能力把小孩照顧好,讓他今天闖出這麼大的禍,怎麼會把一個小孩教成如此目中無人。」旅長高出隊長好幾個階級,甚至年長幾歲,但在教訓完啟銘後,卻迅速收起怒意,懷著愧疚頻頻向隊長道歉,看在啟銘眼裡,一個帶領全旅衝鋒陷陣的長官,一個扛起家裡重擔的父親,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居然卑躬屈膝的向隊長與育生賠不是,殘留的自信與尊嚴,也隨著父親的道歉聲中瞬間瓦解。
啟銘羞愧得無地自容,不覺眼睛模糊了視線,豆大的淚滴隨著身體的抽搐滴落,他急促且刻意壓低的啜泣聲音,像個做錯事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孩。
育生雙頰浮腫,眼角撕裂傷不時抽痛,看著啟銘如同小孩般的啜泣,不覺同情起他,在背負著家人的期許,以及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壓力下,抑鬱了多少的情感,武裝了多少別
人看不見的脆弱,在人人稱羨的生活裡,啟銘也是受盡了委屈。
「育生兄弟,小犬造成您的傷害,實在抱歉,能否原諒啟銘的不懂事,他軍旅生涯剛起步,不能被退訓,可否請您幫幫忙。」當旅長向他乞求原諒的時候,育生直搖手說不在意。
這週,兩個人都被禁假,就大隊的規定,打架滋事幾乎都是退訓處分,事後考量育生不追究,加上啟銘平時的表現良好,決定讓他禁假。
育生因為測驗沒過遭到禁假,啟銘則是打架的緣故,育生想想這樣也好,不能讓自己傷痕累累去見奶奶,要是她知道自己在部隊惹事,不曉得又會增添她多少煩憂,最後是由旅長代替育生帶奶奶去看病,算是對育生的補償。
啟銘也接受,對於犯下足以被退訓的錯,還累得父親到處賠罪,覺得禁假是最輕的處分。
雖是如此,但對他們倆來說,這到底是一個沒生氣的週末,早上離營宣教後,其他學員迫不急待地離開營區,他們則是都待在寢室裡。
氣象預報說自今日起天氣開始逐漸回暖,但早上的營區寒冷的空氣還是直接灌進空蕩的寢室,一貫把握時間訓練的育生懶懶地躺在床上,懷疑氣象預報的真實性,也盤算著待會要做些什麼,啟銘則是面無表情靜靜的坐在床沿擦著皮鞋。
在寢室裡,育生摸摸臉上幾處脹痛的瘀青,想著不知道旅長有沒有跟奶奶聯繫上?就診的狀況如何?他想問啟銘,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啟銘低頭擦著皮鞋,內心也若有所思,他偷偷看了一眼育生,其實也沒有長得那麼像鴨子了,「長得像鴨」也沒那麼好笑了。
「傷口還痛嗎?」啟銘看著育生摸著傷口,還是決定打破了沉默。
「還行。」育生貌似不經意的回答,其實內心覺得有些震驚。
「待會做什麼呢?」
「練體能吧,做掌下壓。」
「一起嗎?」
「都可以。」
「你怎麼會這麼堅持要做掌下壓,不會累嗎?」
「爭取去特勤隊繼續受訓,不練不行。」
「那你可要多加油,我不會讓你的。」
「沒關係,反正我一定會入選的。」
「你確定?你長得這麼……。」啟銘原本想開他長相的玩笑,但想想還是止住了。
原本寒冷的空氣隨著太陽的升起,也漸漸溫暖了許多,集合場上,他倆伏在地上,做著掌下壓,期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育生感受到太陽的熱度,直覺這個冬天真的快過了。
攝影金像獎_突擊菁英6_涂俊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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